
日前漁光島藝術季開幕不到48小時,「有用主張」設計的《虹樹林》與游文富創作的《奇幻島》皆被遊客破壞,掀起了台灣觀展民眾破壞力有多強的血淚論戰。這篇文章我想談談台灣互動展覽所面臨的困境,為何有這麼多互動展覽?為何作品如此容易被破壞?目前遭到破壞後的後續補救是什麼?此外,也因為層出不窮的破壞,造成何種惡性循環?
近年來,地方主導的藝術季蓬勃發展,其態勢不下於前幾年台灣各大文創園區雨後春筍般的特展。這類型的地方藝術季多取法日本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與瀨戶內海藝術祭,日本的藝術祭起源是沒落小鎮希望藉由大型活動來活絡當地,促進觀光的同時也能夠重新改善基礎設施,凝聚在地人民情感並吸引外移的居民回流。以台灣的地方藝術季來說,姑且不論地方創生的構想是否有達到,短期內觀光效應的確是有出來,旅遊人口的顯著上升也讓地方政府認定這是一枚好棋,因此大大小小的燈節、藝術季叢生,其中又以裝置藝術最受歡迎。
受歡迎的原因很高比例來自於互動性,互動藝術品使民眾即便沒有受過美術史或美術理論的專業訓練,也能以直覺、本能來感受作品。比起只能單單望著的繪畫或輸出,裝置藝術使民眾去碰觸、擁抱作品,藝術的權威性下降,同時也多了娛樂性,大受好評的結果便是政府在招標或委託創作書中,越來越常註明希望作品有互動性,甚至要求廠商需要安排與民眾互動的活動。
然而,與其說是互動性高的作品更親民,我認為是更Instagrammable。
Instagrammable取社群軟體Instagram與後綴-able(可行的),引申為這張照片是值得被分享在Instagram,是會在Instagram上流行的。在社群網站顯然成為另一個人格的今日,如何在一張照片中充分展現自己的外貌與文化品味是重要課題,而地方藝術季顯然是完美的舞台。既能顯擺自己出去玩、又玩得不得不落俗套畢竟是藝術季,尤其地方藝術季中的裝置藝術大多強調與週遭環境有所連結,更能塑造出照片的文藝氣息。
只不過,藝術季的熱潮已成為全民運動,為了追求構圖新穎,不時能從社群網路上看見民眾壓或踩著藝術品拍照,人們越來越親近藝術品,甚至深入其中,這過程遲早造成作品損害。

此外,幼獸的破壞力也不可小覷,由於受社會規範影響尚淺,孩童較難分辨何種作品不被允許碰觸的、或是該如何控制碰觸力道(這點其實很多成人也是)。衛報2016的報導中也曾提過,諸如V&M博物館、大英博物館等大型館舍也因為增加的孩童探索活動而導致館藏毀損,在V&M博物館中,一根可回溯至1225-50年的西西里或卡拉布里亞地區柱子極有可能因為孩童攀爬而有碎片掉落的狀況。
由於作品的毀損是必然,招標或委託創作之前合約便會簽署若作品毀損的維護辦法。在深入了解作品維護事宜之前,我還很天真的認定裝置或互動藝術和畫廊或美術館借展一樣,會投保,再由保險公司支付作品毀損費用。實際上,藝術季、燈節這類型政府發下來的案子,合約簽訂時就會有保固與維修條款,修復費用都包括在作品創作費中,展期內也會要求限期復原,展覽或設計公司在評估是否接案時,便會把保固的材料和人事費列入,而政府的保險通常只是針對參觀民眾的公共意外險。若作品後續轉型為公共藝術,則會簽以年為單位的長約,期間損壞由廠商修復,過時限後在評估是否要延長保固、若維護費超過一定金額(可能是作品1/3價格)則會提案拆除。
無論公共藝術或是期間限定的委託創作,維護實在是麻煩事。以游文富的作品為例,長期以羽毛、竹子為媒材的他,這次漁光島藝術季他的作品《奇幻島》被折得亂七八糟,但其實他在2016年新竹市國際地景藝術節時展出的作品《春雪後》也是類似設計,當初也因即使設置了告示牌也被踐踏的亂七八糟而登上新聞,藝術家3年後再度面臨同樣困境。這種情況下,似乎會有聲音責備藝術家為何沒有想出更新穎的方式防止民眾碰觸,但難不成要通高壓電?
「把民眾當猴子吧。」
聊到這樣的問題,不免聽到創作者憤懣的抱怨。互動性是一體兩面的事,官方當然會希望互動性作品吸引人潮,但也希望展期內老天保佑不要出包,招標時更是小心翼翼訂定廠商保固原則;而作者也會技術性地避免民眾觸碰(諸如放在民眾完全勾不到的地方),或是得想出一個禁得起大量操作的互動方式。
部分官方單位在委託廠商設計時,便會特別要求不要太新潮、不要多媒體,最好是民眾暴力操作都不會壞掉的,無聊也比被玩到故障黑屏好,尤其是後者,如果廠商來不及在時限內修復,又會被民眾投訴為何官方維護不力。惡性循環下,官方心態趨於保守,要求參展作品不要太具挑戰性,作品也因此變得不太吸引人。
人力較充足的單位能擺出大量志工巡邏,官方能夠一個個盯著觀眾,但還是展覽設計和作品被破壞還是時有耳聞,有時候看見志工氣急敗壞斥責民眾的樣子也於心不忍,又不是幼稚園小朋友,但想到後續的修復和投訴也能理解其苦衷。
必須老實承認這個困境目前並沒有解,如上所說這並非台灣獨有的問題,只要是展覽主辦方都不免遇到類似問題。我們不可能因此限制藝術家媒材使用,要求承包維護是目前能想到最好的解決方式,但關鍵還是出自於更多宣導與教育,如何讓民眾認知到作品是會被玩壞,該如何正確地使用作品。
然而這樣似乎又回到開始的問題,展方總不能把觀眾集結起來花半小時教大家怎麼玩作品。當代策展理論中,強調打破單一性權威、權力下放,而這種讓民眾自由享受藝術的互動展覽正是實踐這理論的場域,展方為何能夠「教導」民眾如何接觸作品呢?
互動展覽的困境,將在漫生的地方性展覽中持續上演。
參考資料:
林舜龍、林寬裕,日本的大地藝術季為何成功?
李修慧,台南「漁光島藝術節」開幕不到48小時,2件裝置藝術被破壞
Hannah Furness, Fray Bentos soup leaks on war exhibit – and 965 other times precious items have been damaged at Britain’s national museums and galleries
原文曾刊載於 the News Lens:台灣互動展覽的困境:為何藝術品如此容易被破壞,民眾是猴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