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倫敦運河迷走

前陣子Oval Space轉貼個連署,希望能暫緩拆除 Haggerston Gasworks 煤氣儲存槽的開發計畫。這個大型裝置可是東倫敦人的共同回憶了,什麼紅磚巷,什麼Columbia Flower Market,也不過都這幾十年才發展出來的,煤氣儲存槽可是貨真價實的維多利亞時代產物,陪著倫敦走過工業革命蒸騰飛黃的年代,也走過閃電戰砲彈與遍地磚瓦的戰後復興,再來到布爾喬亞四處遊走的現在,東倫敦的命運起起伏伏,儲存槽都看著,沒吭上半聲。

我們的東倫敦運河之旅就從這裡開始吧,畢竟來倫敦不來攝政運河晃一趟像什麼話。我知道再往東走也挺有意思,畢竟眾所皆知的 East London Liquor Company 就在那,人們去琴酒買到爽喝到掛。但我偏偏愛這組煤氣儲存槽,全倫敦最酷的夜店之一就在它腳底了,Oval Space,多少混次文化的人都以這為標竿,12點隊伍就長到讓你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柏林,不過轉頭一看對面 the Pickle Factory 保全倒是閒得發慌。隊伍中三分之一是非裔面孔,不管日子多冷,妹子都衣不蔽體的裸著黝黑的肌膚,在夜晚慘目的日光燈下閃耀著光澤,英國室友M在我耳邊悄悄地說:「非裔人士多的夜店準好玩,我們來對地方了。」

我倒是無所謂,反正只要音樂別太爛什麼地方都跳得起來,喝了幾杯後反倒嫌裡面壅擠,往外鑽後倚著欄杆休息,煤氣儲存槽的存在便往我這硬生生壓來。霓虹燈閃爍的夜,它像極了上個世代遺留的怪物,與世界格格不入也沒興趣委身,自顧自地痺睨著它腳下喧嘩的人們。所以我說,從這開始吧,我們的東倫敦運河迷走。

容許我們在開頭半晌就岔個路吧。往北走沒多久就會來到Broadway Market,在我心中這個只開週六的市集與 Columbia Flower Market 並列倫敦最布爾喬亞的兩個市集,滿滿的人們打扮入時曬著太陽曬著恩愛曬著孩子,攤位上展陳著精緻的手作甜點、在地小農特產乳酪、一個個小帳篷都是獨立設計師品牌,還有橫跨整條街、價位中間偏高的古著攤,連一旁的獨立書店Broadway Bookshop都混過來湊熱鬧,賣些大部頭又昂貴的二手攝影集(Broadway Bookshop一進門就將倫敦大轟炸地圖與東倫敦秘密場所地圖並陳,兩旁有各種東倫敦在地研究書籍,作為文青的東倫敦伴手禮是再好不過了。)

我和朋友拎著公平貿易咖啡,從街頭晃到街尾,猶豫著該不該對牡蠣下手,最後懶洋洋躺在從13世紀就出現在文獻記載的London Fields,拿著閃電泡芙往嘴裡塞,邊看著金髮英國小孩拿樹葉往嘴裡塞,家長在旁呵呵直笑,昇平樂事,仿佛七百年來皆如是。

來源:FLOW Architecture

別急著回運河,再往前走點,替代性空間 Space Studio 轟然矗立,1986年成立至今,由三個藝術家Bridget Rile, Peter Sedgley 和 Peter Townsend與倫敦市政府與物業合作,租下運河畔懸置的空廠房,提供給年輕藝術家作為工作室與展覽場地,雖然隨著東倫敦物價飆漲,年輕藝術家都無法負擔此地房租,但年度工作室開放日還是值得一看。

建築雙人組FLOW Architecture就是住在這,平常靠著私人豪宅整修專案賺錢,閒暇時接點競圖和做些研究順便在工作室帶小孩的他們,最新的研究計畫HEARTBIT WALKS以運河為主題,邀請當地居民帶著他們土炮製作的情緒感測工具於Hertford Union Canal閒晃,無論慢跑、散步、騎自行車或是待在船屋中,由當地居民最直接的情感反饋,來了解居民潛意識中對於運河不同區域的感受,創作出一個當地社區的集體日記。其中,陰暗的地下道與燈光不足的區域,也能藉由居民當下脈搏加快等身體反應看出來,更能與當地警方合作來抑制犯罪。

運河畔閒置的空廠房不只這,我們回到運河吧,再走遠點就是 Hoxton Docks了,作為舊時的碼頭,如今也因倫敦船舶運輸功能下降而失去效能,台灣人對於空廠房的再造想像無非是文化園區,倫敦人對於空廠房的再利用也很簡單,辦趴、辦趴、辦趴。Hoxton Docks除了一年到頭辦趴開婚禮出租電影拍攝外,前兩年更開始與建築基金會Antepavilion合作。

Antepavilion每年於夏季舉辦建築賞,仿擬Serpentine Pavilion,以東倫敦為基地進行地區活化,廣邀年輕建築師競圖,思考該如何活化這個街區。去年得獎作品Air Draftt便是一艘可移動的氣球船,可容納三十人,作為移動型畫廊,旨在面對房租高漲的倫敦,有更多的表演與藝術空間可能性,即便更多時候很明顯只是一群人賴在裡面喝個爛醉,但輕盈的外貌無外乎是個視覺可愛的夏日空間,像個橙黃的芒果甸甸於水上。

我們繼續前行,這時無非已經半醉,手上的啤酒啷噹啷噹響,到 C.H.U.G -Canals in Hackney Users Group 歇會吧。水上人家聚落,這裏經常性地聚集著數艘船屋,他們共同照顧由兩艘船串起的花園菜圃,和一個小小的咖啡攤。鴨子家族已經不知道第幾代了,呱呱地繞著船直叫,蘋果、番茄、羅勒,藤蔓繞著搭起的竹架,它們完全沒發現自己的根並未真正著陸,但誰又在乎,某種層度上它們無非是能動性最高的植物了。順著這條運河,它們花三天能開到Waterloo附近,再開三週就到Birmingham,Peaky Blinders的Shelby家族無非逆著這條河擴張到倫敦的吧。躺在義大利奶奶船屋中的沙發上,瞎聊著我們自己杜撰的歷史,順便討論下張毯子該在Dalston還是Brixton買塊移民風情的好。船屋悠悠晃,夏天的運河還有點涼,夜裏在爐子中昇起柴火,你終究會沈沈睡去。

趁你睡著前,我要再走遠一點會到高級住宅區,那曾是我好朋友的落腳處。由下往上望,六樓的燈仍微微亮著,我們曾半夜喝個爛醉,在陽台上四個人玩著足球,最後足球朝著黑夜飛去,撲通一聲掉入運河,就此隱沒黑夜。我在早晨時靠著欄杆往下望,瞇著眼想找尋那粒白球,卻只有蔓生藻類的藻類飄蕩河面,仿佛某張抽象油彩,在太陽初升時閃爍著光芒。

東倫敦運河,我們就先走到這吧。

本文曾刊載於 every little d:從煤氣儲存槽下的最酷夜店出發,拎著啤酒展開東倫敦運河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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