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現在沒有要跟你說什麼勵志故事。
凌晨兩點,我已喝到視線迷濛,P尚興奮著,嚷嚷說要去下家club繼續跳舞,我說讓我歇會吧。我們繞了圈坐在Shoreditch的公園分食蛋糕, 遠遠卻瞧見公園中央涼亭有人點著蠟燭笑鬧,P決意起身查看,我繼續抽著菸,懶洋洋地什麼也不想動,這時卻聽到P大喊我名字。
「快來Elanor,這邊超酷。」
我瞇起眼朝搖曳著火光走去,只見梳著好看金髮油頭的P和兩個長髮披散的男子坐在一起,那情景煞是有趣。P是那種在Bank站獵人頭公司上班,每天合身的西裝皮鞋上班、假日知名潮牌跑趴的愛爾蘭人;然而那兩名長髮男子則穿著泛白縫線鬆脫的T-shirt,落下的長髮還帶著點糾結油膩,有點流浪者的風情。我繞了圈挨著P坐下,P興致勃勃地對我介紹著他們兩位都是嬉皮。
嬉皮,這倒是有趣,我來倫敦這段日子裡,第一次見到嬉皮卻是在這深夜的Shoreditch公園。(爾後在酒吧裡談到這故事,我才發現我的好友Kai在來SOAS前也是嬉皮,他曾在葡萄牙與愛爾蘭深山漫遊,砍樹批柴墾殖過活,「好玩是好玩,但這輩子再也不想住在森林裡囉。」Kai笑著說。)
其中一名嬉皮忒有趣,我和P只要稍微點一下,他就呱啦拉講個沒完,像個脫口秀表演者、或是壞掉的點唱機。他長得像電影中的基督,我在心裡偷偷叫他Jesus。Jesus的父母都是愛爾蘭裔澳洲籍,在廣袤大地長大的Jesus就跟其他中產白人男孩一樣,一路取得好學位直到化學系碩班畢業進了知名藥廠,然而沒多久就對規則人生生厭,決定放下一切環遊世界,他從南美洲開始流浪,從世界盡頭的Ushuaia一路往上到加拿大,在東飛至英國。這段過程花了他三年,期間,他打零工用肉體換取生活費,然而這不足以支付他所有的旅費。
「所以我就開始製作藥物了。」
嗯?
「對啊我可是拿澳洲最好的化學MS畢業,製藥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於是他和P展開了漫長的藥物分辨大全激烈辯論,我一點都聽不懂也不想知道。啜了口啤酒,我轉頭取笑一旁的男子「那你呢?你該不會是經銷商吧?」
男子躺在滑板上晃動,輕輕搖了搖頭,在之後破碎的言談中,我才知道他是在地人,是Nomadic Community Garden的一份子。
Nomadic Community Gardens是在Brick Lane附近的小型社區,約略兩年前興起。位於兩條鐵路線中的城市綠洲,種植滿各式合法與非法的植物,人們平時拿著酒在此聊天閒晃,或坐或臥地賴在棧板、油罐桶和搖搖欲墜的傢俱上,破舊的棚架搭起一個舞台、咖啡吧與小型展示空間,但周遭的塗鴉永遠都比展示空間裡的更酷一點。
他聊著他在Nomadic Community Garden的種植計劃,不外乎就是些跨越種族性別階級藩籬、凝聚社區網絡的再造空間。但更明白的核心思想,還是共同將一個廢棄場地改造成人們能夠往來聚會的場域,畢竟東倫敦為工人們建造的房子實在太狹小了,Nomadic Community Garden就像這地區人們的共享花園、一個社交場所(雖然現在充滿追逐fancy場域的Londoner,anyway)
Jesus似乎察覺到循規蹈矩的亞洲女孩實在不太能理解他的生意,便開始說些話逗我笑。他拉著我的手轉圈圈,說著他去過一個森林裡的Rave,整晚的電音轟炸後人們交纏舞蹈,而黎明興起時太陽光透過樹梢升起,他們對著炙熱的火球朝拜,心想著原始人類大概就是抱持這種心情面對每一天吧。
夜色漸漸淡去,火光明滅。那晚道別之後,我再也沒有在這座偌大的城市裡遇見他們,僅以此莫名其妙的文為誌,祭弔那同為荒謬的夜晚。